上篇
嘉语并不知道各路驿丞怎样提着脑袋往长安发信。但是周乐已经觉察出端倪, 上朝之前与妻子闲话:“你阿兄倒是沉得住气。”
嘉语道:“近乡情怯也未可知。”
周乐看了她一会儿,凑上来亲了亲她的面容。嘉语道:“陛下是知道我阿兄要回来,上赶着讨好我么——可迟了!”
周乐忍不住笑,虚虚拧了一下她的嘴,上朝去了。
到人影再看不见, 嘉语方才回宫, 处理了些宫务。忽侍婢来报:“太子来了。”
嘉语奇道:“这时辰, 他不去勤政殿, 来这里做什么?”到底叫人传了进来。
周凛穿的便装, 身后侍卫却穿斗篷。那斗篷全黑,把人遮了个严严实实——但还是看得出, 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。
嘉语目光移回到儿子脸上:“你过来。”
周凛犹疑了片刻,因笑道:“阿娘——”
“过来!”嘉语提高了声调,周凛便不敢再嬉皮笑脸, 忙着走过去。嘉语道:“再过来一点——隔这么远, 怕我吃了你不成?”
周凛心里寻思除了前儿晚上出城, 他最近实在也没有做什么犯禁的事——那事儿已经被他遮掩过去了, 眼下不知道母亲恼的是哪桩,到底不敢问,又上前两步, 到母亲跟前, 就听得母亲厉声喝道:“拿下!”
周凛尚未回过神来, 几条人影直奔他身后而去。
周凛叫道:“阿娘!”
幸而那人并不反抗, 侍婢过来, 他便束手;到侍婢要揭去他的斗篷,方才轻喟一声:“大胆。”即便是这两个字,也温柔得很。
嘉语一时也呆住了。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手撑到案上,也用不上劲,就更说不出话来。脸上早湿·了一片。
周凛心里想,阿舅说我阿娘见了他,定然会哭——这话倒是分毫不差;但是阿舅见了我娘,那口气变得却也快——前儿见我,可没这么客气。
又回头扶他母亲。
昭熙道:“这些人,是阿言给你练的么?”
周凛代母亲答道:“姨母给练的那一批年岁大了,多数已经配人,这些侍婢就是她们练出来的——不能和姨母当初的人比。”
又喝令左右:“还不退下!”
左右侍婢瞧着主母这个样子,又是太子发了话,便都知道这位是贵人,纷纷掩口,行礼退下。
昭熙摇头道:“方才还有点气势,我还道你有了长进,怎么又哭成这个样子。”他朝母子俩走过去,就听到他妹子抽抽搭搭说道:“阿兄走了……好多年。”
“可不。”昭熙也有点感慨,他环视左右,叹息道,“天下都换了人。”
嘉语脸色顿时苍白。
昭熙道:“我原是想先去济南探望三郎,又想还是先见过你——幸而那混蛋还算良心。”
周凛心里腹诽等他爹敢对他娘混蛋,恐怕要下辈子——然而并不敢驳,就只垂手听着。
嘉语沉吟道:“周郎他——”
“阿袖都和我说了。”
“袖表姐的话……”嘉语才要说“不可信”,又想到兄长已经见过周凛。偏头往儿子方向看了一眼。周凛道:“阿舅问过我。”
昭熙在她面前坐下,斗篷也取下,有七八年没见了。嘉语有些恍惚,想起来当初他走得匆忙,
留了胡子。
西域的风大约比中原来得猛烈,锻造出和从前不同的气质,也许是粗犷,也许是沧桑。
嘉语鼻子酸得厉害:“阿兄身子可好些了?”
昭熙拿手巾给她擦眼泪:“都多大人了——一会儿冬生笑话你。”
“十年前谢姐姐也这么说。”
“小时候不见这么爱哭……”
“小时候阿兄也不在平城。”嘉语哼了一声。昭熙也觉得好笑,又想起父亲,在他这个年岁,已经遇害了。
嘉语道:“谢姐姐留在咸宜观么——阿兄也是,原本快到长安了就该说一声,我让周郎和冬生,还有玉郎……”
“三娘!”昭熙打断她。
嘉语的话头登时就断掉,过了片刻方才说道:“……阿兄既然已经问过冬生,就该知道,三郎当时受人挑唆,周郎他、他——”
“但是现在我回来了。”昭熙道。
“阿兄也听过刻舟求剑。”嘉语垂头道。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。
“三娘这会儿倒是寸步不让了!”
嘉语头垂得更低:“当初我劝过阿兄。”
她当初便说过周乐有自己的志向;昭询压不住他,也是他们兄妹共识,意外的只是如愿的死——如愿不死,她们姐妹便阻在周乐的帝王之路上,即便他狠得下心拿夫妻情分祭天,嘉言的实力也会令他忌惮。
“此一时彼一时。当初我也没有想过,周乐他真敢——”
“阿兄为天子,便不能不想;之后阿兄不在其位,又何必再想。”
“如果我一定要想呢?”昭熙声音微沉。
“阿兄——”
“如今这殿中就只有我们兄妹,”昭熙斜睨了冬生一眼,并不太放在心上,“如果我出手拿下你,冬生有所顾忌,便只能束手。你们母子落在我手里,你说,周乐他,敢……还是不敢?”
“阿舅!”周凛心里发慌:明明阿舅不是这么说的,他让他带他进宫,是给他阿娘一个惊喜——有这么惊喜的么?
敢情他那三鞭白挨了?
“……既然姓周的喜欢长安,长安也是他打下来的,我就把长安赐给你们。”昭熙没理会周凛巴巴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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